报告文学《最后一站》连载(三)

发布时间:2024-07-04        发布机构:卫生局        字体:[   ]

体裁分类:公告公示        主题分类:卫生、医疗保障        文号:        索引号:000707989/2024-1798

日前,追记“威县梨产业之父”曲宪忠同志先进事迹、反映威县梨产业十年发展历程的报告文学《最后一站》,在全国权威文学期刊《中国作家》2024年第7期纪实版刊发。即日起,本公众号将对该作品内容分章节进行连载,敬请关注。

最后一站
苏有郎

三、这是我负责的事
“这不行,要拔了重栽!”曲宪忠斩钉截铁地说。
“这都是出工雇人栽的,花了许多钱呢!”宋俊江心想,只是嘴上嗯嗯应着,手上不动。
一看宋俊江的神色,曲宪忠二话不说,“腾腾腾”大踏步走进地里,“噌噌噌”拔了一大片……
大宋庄村的宋俊江年轻时就种梨,曲宪忠问宋俊江这次想以怎么个标准种。宋俊江说,就挖坑种呗,以前怎么种还怎么种。大宋庄有几百年的梨树好几棵。若论历史,比曲宪忠的经历还长。大宋庄人祖祖辈辈种梨,谁不会?还用人教?
曲宪忠说:“不行,必须用钩机,把土挖出来,开八十厘米宽、八十厘米深的沟,埋进牛粪。再把土回填,水洇瓷实了,再拉线,挖坑。”
隔了一天,曲宪忠又来到宋俊江的梨园,一看,小苗栽得深度不够。“还不行,全部拔了重栽!”曲宪忠又说。宋俊江十万分不愿意,可看着曲宪忠真急了,只好把已栽好的五十亩梨苗全部拔了重栽。
过了两三天,曲宪忠又来了,宋俊江苗重栽,地浇好。
第二回栽的,深度有了,南北也冲着,东西行却不直,东倒西歪。曲宪忠说:“这样不行,再拔了重栽!”
宋俊江实在不理解了:“我是为成活率,不是为好看,又不影响长梨。”
曲宪忠说:“不是图好看。小苗栽整齐了,长大后枝是均匀的,好摆布,便于机械化管理。两米五宽,喷灌一下就过去了。十来亩地,两个小时就完。”
第三回,宋俊江南北拉上线,东西撒上印儿,横看竖看斜看,全是一条线。
全球最大的果蔬汁加工企业、国家农业产业化龙头——中国海升果汁控股公司落户威县,一期投资两千万元,建设两千亩标准梨园基地。初栽梨树苗,公司技术人员监管不严,少一道程序。曲宪忠闻知,急奔现场叫停,硬是逼着他们把已经栽好的一百八十余亩梨苗全部拔掉,重新按规定挖坑。技术人员和施工队伍看到曲宪忠严厉的口气、冷峻的目光,再也不敢有丝毫马虎。集团项目经理王胜君得知此事,异常震惊和感动,亲自登门致谢,表达敬意,动情地对曲宪忠说:“我们现在依靠您,未来也要依靠您,你这个专家我们请定了。”如王胜君一样,每个被曲宪忠批评过的人,事后都对其批评心服口服,对他的负责精神由衷敬佩。
对待工作,曲宪忠的要求近乎苛刻、冷酷、无情。有人说:“人家是私营企业,你管不着人家。你只是县里一个顾问,既不是领导,又不是权势,又没有利害关系,虽然是为人家好,但也不至于拔人家的树苗啊!”曲宪忠说:“我是威县县委、县政府的顾问,不是某个人的顾问。我是为了全县产业的发展,不是为某个园子服务的。我既然接了这个聘书,就要把承诺的事情做好,不能照顾情面,不可心存顾忌。你包着我们百姓这么多地,你要赔了,给不了我们农民包地费,我们农民咋整?十万亩的梨园事关长远,容不得半丝马虎,否则就断了后路。”
躺在床上,曲宪忠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还在想:“他们到底浇水了还是没有浇水?”直到凌晨4点,他实在睡不着,抬手拨通刘明亮的电话:“老刘,跟你说个事儿。”半夜老领导来电话,刘明亮吓了一跳,急问:“曲厅长,咋了?有事?”曲宪忠说:“我没事儿,我跟你说一个事儿。”“你别着急,慢慢说。”“我睡不着。”
……
“走,去地里看看。”
小苗就像襁褓里的婴儿,抵抗力弱。西沙河流域这地方既漏水又漏肥,必须及时浇水。今天白天,海升集团栽下二百亩小苗,曲宪忠再三强调,地多井少,晚上千万不能停泵。晚上,曲宪忠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在琢磨:“他们到底浇水还是没浇水?”
到地里一看,果然,总共四眼井,竟有两眼没开泵!
“为什么另两台泵不开?”曲宪忠问。
“泵坏了,大半夜不好意思麻烦修理工。”答说。
曲宪忠急了:“泵坏了,早干啥去了?”
水跟不上,小苗说死就死了,那可就不是死三五棵的事了!
曲宪忠马上给董占坤打电话,让他把修理工喊来。
又组织董占坤、李涛、刘明亮,以及附近乡镇领导,协调周边村的水泵支援,将周边凡是能利用的水泵全部发动,连夜灌苗。
曲宪忠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是“责任”:“威县梨园如果干不好,是我的责任。我是来帮助大家给大家解决困难的,不是来给大家添麻烦的。”
邻居和老朋友、老伙伴的玩笑话无所谓,关键是老曲的脾气张玉芬知道,别看老曲快七十岁的人了,干起活来不要命。他一个人在外地,风里来雨里去,张玉芬不放心。
百般劝阻无效,张玉芬只好决定:陪曲宪忠一起来。
其实,张玉芬的身体并不好,正常情况是需要照顾的;曲宪忠90多岁的老母亲在定州老家需要尽孝;上小学的小孙女因为想爷爷经常打电话让他回家……
这天下午回来,于春亮一看气氛不对——老太太不高兴了。以前老太太可都是笑呵呵的,对大家特别随和。在大家乘车往食堂走时,一上车老太太就板着脸,不说话。当于春亮去后厨操作间通知师傅炒菜时,忽然听到他们在前厅吵起来。于春亮急转身回来。曲宪忠看于春亮转回,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对妻子说:“去去去,孩子们都在这儿呢。”张玉芬说:“我今天即使自己也要回石家庄,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说着就往外走。于春亮急忙拉劝。张玉芬特别激动,她虽然年纪大了,但挣扯的劲儿不小,挣着挣着,眼泪流了出来。
曲宪忠连忙给老伴儿赔不是:“我错了我错了。”
“曲宪忠,你就自己过去吧!你也别管我,就管你的梨树吧!”张玉芬气鼓鼓地说。
“你也不是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了,这样不在乎自己,整天没时没晌的,连饭也不按时吃!”
此时,曲宪忠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连连给老伴儿说好话:“以后不这样了。”
大家也纷纷劝老太太别生气。
张玉芬说:“我没生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就不该关心他,让他自己跟梨树过去吧。一天到晚长到梨园才好呢!”
其实,曲宪忠与妻子感情甚笃,两人相濡以沫,多年恩爱。他每年有近三百天在威县。张玉芬知道他的脾气,工作起来就忘记时间。今天,曲宪忠早晨不到八点半就去梨园,中午没休息,天黑才回来,张玉芬心里很不舒服。
张玉芬患有眼疾,晚上几乎零视力。平时,陪同人员接曲宪忠回来后,再去他们住的地方接老太太来一起吃饭。有时太晚了,老太太就自己去大街上随便吃点儿。这些,她都无所谓。“可是,他不能天天这样!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万一出点事儿可咋办!”
这一场劝,好费劲儿!
张玉芬和曲宪忠是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为了支持他工作,把自己的事业都放弃了!在生活中,一再让着他。
这时,张玉芬多年来一肚子的酸甜苦辣喷涌而出:“你当公社书记时,你工作忙,我为了支持你工作,把副行长都辞了(张玉芬曾任迁西县农业银行副行长),一心操持这个家。我生孩子,你都没陪在我身边。忙!忙吧,我生了两个孩子你都没伺候过我。生了孩子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管。老人身体不好,也帮不上忙。上班前,我拿小绳拴在儿子腿上,另一头拴在桌子腿上,给孩子放点儿干粮放点儿水去上班。中午下班,着急忙慌回来做口饭,再把孩子拴到桌子腿上……”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对几个跟着的学生说:“你老师就是一个工作狂,他没关心过我,没伺候过我,也没关心过孩子。曲宪忠他就不是人!”张玉芬越说越生气。
“我不是人,我是神!”风趣幽默的曲宪忠,想逗妻子不生气。
自从曲宪忠检查出脑血管有轻微堵塞(脑梗)后,张玉芬就对他吃饭总是少时没晌这习惯开始控制。每每说起来曲宪忠工作狂、不顾家、不按时吃饭休息这些事儿,张玉芬都会止不住掉眼泪。
“我管了他一辈子,还是没管住!”张玉芬流着泪说,“他总是拿我说的话不当回事儿。”
“我不管你了,不给你置气了,我走!你自己在这儿吧!”
这一次,老太太是真急了,拎起包就往汽车站走,非要自己回石家庄。
吕燕亮和司机劝不回,李涛去了也劝不回。
李涛只好无奈地回来给曲宪忠说:“你去说好话吧,俺们是完不成这个事了。”
曲宪忠可不是给妻子说好话的人,这一次,却不得不软下来。
西沙河流域贯穿威县北部近二十八公里的梨产业路,全是土路。
村里的老百姓看到曲宪忠一伙走在这路上,感到很新奇——他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老的一位专家和这么年轻的大学生天天在田地里像农民一样劳作。
曲宪忠带着几个新招录的大学生,天天奔走在风沙荒地里。他们乘着小面包车,稍微开快一点儿就尘土飞扬,弥漫了天地,黄尘遮眼。风沙旋着落在车窗玻璃上,像雨水哗哗落下。
他们干活儿口渴了,去村里小卖部买瓶水,瓶上一层土,有的年轻人即使渴了也喝不下去。小卖部主人问他们是干啥的,他们说是林业局的,对方好奇地说,没见过年轻人来这边工作的。看他们跟看猴子似的稀罕。这村里大多数是上岁数的人,年轻人都外出谋生了。忙碌一天,回到宿舍打盆水,把脚往水里一放,不用搓,盆里就漂起一层沙土。
他们早晨八点吃饭,八点半准时下乡。下午两点半出发,跟正常上班一样。他们总是转着转着就到了晚上七八点。七八月是威县最热时节,他们必须带着藿香正气水,因为说中暑就中暑了。曲宪忠头戴草帽,肩搭毛巾,衣服透湿,擦一下汗,喝口塑料杯里的水,接着干。夏天搞嫁接,蚊子咬得年轻人都顶不住,他一点事儿没有。
曲宪忠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身高体胖,壮实有力,精神矍铄,年轻人有时候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一点儿不像近七十岁的老人。用健步如飞可能有点夸张,但你绝对看不出他累。农村道路的沟沟坎坎,他很轻松地就迈了过去,跟跳的差不多。于春亮提醒他,曲老小心点。他说,没事儿没事儿。
天气热,工作多,他整天在地里走过来走过去。忙碌一天,晚上吃完饭,给学生们交代一句;明天上午上班,我要看到设计图。年轻人只能加班做。为了适应快速的建园节奏,使标准化果园达到设想水平,他们连轴作业,一个工作紧跟一个工作。
冬天里,下着小雪,曲宪忠在果林里给农民讲授,一站就是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有时年轻人冻得直哆嗦,脚丫子生疼,他好像没有感觉,只是专心地讲着。
那次他指导东鱼台村梨农修剪,剪着剪着下雪了,越来越冷,乡亲说:“曲厅长,去家歇会儿吧,雪小了咱再说。”他说:“瑞雪兆丰年,是好事,又不碍咱修剪的事儿。”
曲宪忠有个习惯,用他妻子的话说,就是“毛病”。他总好在饭桌上聊工作,聊起来就没完没了。本来大家忙累了一天,想着快点吃了饭早点儿休息,可是,每次饭一上桌,他就开始了:“回顾回顾今天,咱们都干了点儿啥、哪儿干得不对。”一气能说半个小时,也不管饭菜是不是凉了。这时,妻子张玉芬会说他:“你快停了吧,孩子们都累一天了,你不饿孩子们不饿啊!你不饿你说,我们吃。”
吃完之后,把筷子一放,再接着说,又能聊一个半小时。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问题,吃晚饭时坐在饭桌前,就沉着脸不说话,大家就知道他有了不高兴的事儿,也都不吭声,沉默一会儿,他会说:“有个事儿说说。”不是一个园里的技术人员落实某些事儿不到位,就是某乡里的负责人不积极,或者有关部门落实工作不及时。
老伴儿说他:“吃饭吧,以后再说。”
“等我说完,不然我吃不下去。”
……
“燕亮,来来来,给我拍张照片。”
曲宪忠看着梨园热火朝天的卖梨场面,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整天乐呵呵地笑。
刚才,曲宪忠问梨农今年能挣多少钱,梨农说,今年的梨长得好,市场上的梨价也高,又是一个大丰收,每亩最少能挣一万元,曲宪忠立即兴奋起来,走到一棵梨树下,兴致勃勃地让吕燕亮给他拍照留念。
每年开现场培训会、室内培训会、评比会等各种会议的时候,他总爱给农民们讲一讲。他就怕人们不听,恨不得把自己肚里的知识一下子全倒给农民。
“他来了就耐心地教,第一天教你没学好,第二天准来,继续教你。”河北昊康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冯连杰说,“曲厅长如果活着,俺们当老板的特别省心。梨园该干啥了,曲厅长提前几天就会打电话提醒俺。如今,曲厅长去世了,再也没有人提醒俺们了。就像家里有老人给操心,老人不在了,没了依靠。心里一下子没了着落。”
曲宪忠手机里存着一千多个电话号码,一多半是威县人。平时来威县,不进单位,直接去地里。他把每一个园子的情况,看得仔仔细细。如遇特殊情况不方便来,就让梨园主发照片,电话里随时指导,一聊能聊一个多小时。
“他比自家的事还上心。比如他在村里遇到个事儿,比如该打药还没打,或者他感觉在讲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梨园老板或技术员不耐心听、不重视的现象,回去后,饭菜上桌,他不吃。他一定要给人说道说道。不仅给你说了,你还得马上当着他面给他们打电话,看着你安排妥当才吃饭。那个劲头儿,可大着呢!”李涛说。
“你说你李涛这个林业局局长办不了,好,我找县长找书记去。”
一旦发现哪里有了问题,无论刮风下雨,肯定会去。到了园子里边,手把手地教,反反复复地说,有布置,有检查:我给你说了,你应该怎么干,过几天我还要看看你干了没干。
不抓则已,一抓到底。
可令曲宪忠苦恼的是,总有个别梨农不听他的正确指导,硬管又没法管,他就着急,就在会上反复强调。
他非常善于抓典型,注意培树典型,用典型来说话。他抓典型不只抓正面,还抓反面,这是他非常鲜明的一个抓工作特点。每年在县里三干会上,或在梨产业总结表彰大会上,讲到不按标准管理的一些现象,他讲着讲着就激动得立了起来。
梨园主都尊重他,因为他不是光说不干的专家,他不怕苦不怕累,自己下手干,一遍又一遍做给你看,给你示范。
他不怕得罪人,有事解决不了,他先找县林业局领导反映,催着林业局领导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想法使县里领导重视。
在来威县的第三年,他对威县县委书记和县长说:“三年了,我走了啊。”书记、县长恳切地说:“你扶上马,怎么也得再送一程。”
他知道,搞好一个产业离不开县委一把手的支持,他在威县历经五任县委书记,每换一任书记,最担心新书记不支持,每次在老县委书记离任,新书记初来之时,总是给新书记提前说:“我岁数大了,以后不当这个顾问了。”
了解他的人知道,其实,他不是真想走,而是试探新领导,看看新领导支持不支持梨产业。
威县政界有个好传统——政策的连续性很强。曲宪忠在威县能坚持十年,把威县的梨产业做大,与威县县委、县政府政策的连续性有直接关系,几任书记协调得很好。要是“张书记挖,李书记填,王书记来了重新干”,曲宪忠也很难在威县搞起梨产业。
曲宪忠只要感到威县县委、县政府领导有一点儿松劲,马上就会找领导交流。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这个产业不是威县催着他干起来的,而是他催着威县干起来的。
“不建则已,建就建最高标准的。暂时省时省力,将来没出路。”曲宪忠说,“咱不能搞半拉子工程,也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让农民从中受益,脱贫致富!”
他提出一个口号:绿色双A级标准、规模化经营。
他按照中央一号文件精神制定发展规划,避免像以前那样散漫自由发展,那样没有竞争力;讲究标准化、规模化、机械化、科学化。他实行“二六二模式”:“二”,即规模化龙头企业,起带动作用占比百分之二十;“六”,合作社跟着学,占比百分之六十;“二”是散户、小户,占比百分之二十。大多数靠合作社,就是要让大多数老百姓富起来。
一次,在聊天时,曲宪忠问刘明亮:“老刘,这快十年了,你说咱们为县委、县政府提的那些法儿,有错的没有?”
刘明亮肯定地说:“没有。”
曲宪忠说:“对。每一项措施出台之前,我都考虑好了它的好的结果和坏的结果。坏的结果出现了怎么办,我连补救的办法都想好了。”
联查,是曲宪忠每年组织的一次重要活动,联查人员包括县委书记、县长、人大常委会主任、政协主席和梨园老板代表、果农代表,联合检查各个梨园情况。
曲宪忠说:“联查是展示我的成绩啊?不是。实际是让大伙挑毛病、检查我的错误的。”
“我这一年干得怎么样,你看看这些梨园、这些树、这些果怎么样。我自己说自己卖了多少力气有什么用呢?”